【葬阅】《煌朝苍穹传》第十三章 有药可救

《煌朝苍穹传》

第十三章 有药可救

  放下最后一本奏折,漆黑的天空已经渐渐涂上了一层灰蓝,眨眼一变地泛起刺目的晨光,阅天机深吸一口气,闭上酸涩的眼睛,却是毫无困意,提起灯罩吹灭蜡烛。

  蜡烛一灭,门外现出人影,阅天机打开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关上。

  「谋师,魂皇他……」凌霜节知道魂皇昨晚醉得不省人事,特意一早前来探视。

  「不用担心,转告温愉,魂皇宿醉未醒,今日不上朝。」

  「是。」凌霜节自袖中拿出一封书信,交给阅天机,「白儒飘雨的任务已经完成,不出谋师所料,东凌雪国那二十名狼环舞者中有十八人身手不凡,绝非寻常的舞者而已,如果派出的不是雷雨暗杀团,怕也不能轻易取他们的性命。另外两人却不在其中,飘雨已经命人暗中查访,相信不日必有结果。」

  「不用赶尽杀绝,让他们把消息放出去。」阅天机打开那封信,上面写的是此次任务的具体过程与结果,扫过一眼后便收入衣袖中。

  「谋师既然已经知晓凌无央有反心,这样做是否会打草惊蛇?」

  「正是打草惊蛇,如此做法只是要让凌无央知晓,吾方已经洞悉了他们的阴谋,趁还未东窗事发斩断妄想,总好过事后败仗血流成河。」

  阅天机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,凌霜节听着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,是对敌人太过仁慈了,还是杀伐更果决了?又或是两者皆是,两者皆不是。

  「我已派人打扫了偏殿,谋师一夜未眠,还是先休息一下为好。」今早起来看到卧室中烛火仍亮着,凌霜节便猜到阅天机定是守了魂皇一夜,谋师如今的身体哪里禁得起熬夜,若是让魂皇知晓,怕是又要……

  「不用,吾并无倦意。」

  阅天机虽然熬了一夜,但是看上去似乎精神不错,凌霜节有些担忧和不解,「那我去准备早膳,先行告退。」

  阅天机点了点头,打开房门轻步踏入卧室。

  凌霜节并没有立刻去膳房,而是先去了药房找微生凉,将阅天机的情况告知他。

  微生凉听后眉头皱起,思忖了好一会儿,又忽然瞥向凌霜节,问道,「你有饿肚子饿过头的时候吗?」

  凌霜节一阵纳闷,回道,「早年征战之时,三五日不进食是常有之事。这和谋师有何关系?」

  微生凉再问,「那饿过头是什么感觉?」

  饿过头也就不再感觉饿了,凌霜节脑中灵光一闪,「你的意思是……」

  「同样的道理,熬过了那个困点,也就不觉得困了,不过……」微生凉捏了捏自己的下巴,「听你之描述,他的现象似乎不止如此。」

  「不止什么?」凌霜节隐隐有不好的感觉。

  「以他的身体状况,熬到这种程度应该早就瘫倒在地了,但是却意外地精神良好……莫非……!」

  微生凉蓦地眼神大变,精光闪烁,来回地踱来走去,口中念念有词,「莫非是这样……难道是这样……我怎么就一直没想到呢……有必要,绝对有研究的必要!」

  他怎么突然变了个样子,他究竟发现了什么?凌霜节刚要开口询问,却被微生凉先一步抢问,「我且问你,在你眼中,阅天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」

  凌霜节又是一愣,倒不是他问得突然,而是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些不知从何开口。

  微生凉急不可耐地再问,「你先说,他的意志力是不是超乎寻常的强?」

  「当然。」凌霜节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两字。

  微生凉紧接着追问,「具体强到什么程度?」

  凌霜节又一阵停滞,想着该如何具体形容,「我只能说,肉体的痛苦在谋师面前微不足道,甚至精神上的煎熬磨难他亦能等闲视之,从容面对。」平心而论,单论意志的坚定与耐性,怕是天上众神也得折服在谋师脚下。

  微生凉十分有感地长出一口气,再次陷入沉思,片刻后又问,「你可知他第一次发病是在什么时候?」

  凌霜节仔细回想,摇了摇头。

  「他是三年前离开的,三年前他可有什么异状?」

  凌霜节静心凝思,忽道,「我记得开国大典之后,魂皇曾带谋师前往相府,而途中谋师突然失手掉落了一卷文书,那时谋师只说是手滑,但我却瞥见他眉宇间有一丝异样,这会不会与他的病症有关?」

  「很有可能,凭一眼苍穹的睿智,只有在第一次病发的时候,他才会感觉疑惑。开国大典……」很多人都知道,阅天机毕生的心愿就是助葬魂皇一统寰宇,向众神证明天下大同人类善治之结果。

  微生凉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飘忽,「你有没有想过,其实以阅天机这样的体质,根本就承受不了他如此超乎寻常的意志……」

  精神与肉体脱节,只在等待崩溃的那一个点。

  当他完成今生最大心愿之时,潜意识中就会出现一瞬精神的松懈,而那些长年累月积攒在身体中的负荷就会因为这一点而决堤。

  而即使没有那一道缺口,崩溃也只是迟早,甚至会更加直接彻底。

  「所以,你的意思是,其实谋师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,如今只不过是逐一发作出来而已?」

  「应该就是如此。」

  凌霜节眉头紧蹙,「那难道就没有补救的办法?」

  「虽然不是完全无药可救,但也只能慢慢尝试补救。」微生凉给予这样的答复,却是按下后话不表。

  ——无论何种的补救的办法,都也只能是补救,他的病症不发到最后是不可能停下来的,而这最后的结果是死亡无疑。

  ——终究难违天意。

  「嘛,你也别太沮丧,毕竟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。」微生凉好心安慰,这两个多月可是有不少『实验』要做啊。

  凌霜节强忍住眼中的水汽,别过脸点了点头。

  「现在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。」微生凉难得主动正经一回,眼中光彩不断,「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,必须让他的精神状态与身体保持一致,让他能够感觉到身体的疲惫,但是催眠的药物只能治一时,不能解决根本问题,所以……」

  「所以,只能想办法尝试,但具体怎么做……」凌霜节将微生凉的分析原原本本地转告于葬魂皇,皇者透过纱帐珠帘瞥向坐在主案上整理奏折的阅天机。

  「本皇明白该怎么做,你先下去吧。」

  「是。」凌霜节应声告退。

  阅天机看着凌霜节出去,又看见葬魂皇向自己走来,知晓他二人一定谈了什么,但并不过问。

  葬魂皇醒来看到阅天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宿没合眼,尽管他看上去并无疲倦之色,再看主案上的那些奏折,他这一晚上干了什么也大致清楚了,却没有指责他擅自批阅奏折,也没有抱怨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尽做些劳心伤神之事,反倒主动与之一起讨论公文。

  阅天机略去了奏折中占据大半的官话,只拣重点告知魂皇,葬魂皇认真专注地听着,偶尔会加入一些自己的观点,与阅天机所批注的皆是不谋而合。

  唯有剩下的十几封奏疏,阅天机揣测自己的建议与魂皇的决定可能会有所出入,故特意放在一旁等魂皇亲自裁决。

  「东北道十二天煞,谋师有何看法?」

  阅天机垂目缓缓而道,「十二天煞虽然只是盘踞秋岭占山为王的盗匪组织,但其实力不容小觑,两年来凡经过的路人商旅必遭其害,使得过往的百姓不得不选择绕道而行,但这只是表象,其真实目的……」抬头瞥了一眼皇者手中的奏疏,「应该并不单纯。」

  「他们占据的地理位置叫人不得不怀疑。」葬魂皇放下折子,专注地看向阅天机。

  「秋岭隔天渊便是一线无回天,传说中藏有炼天神石碎片之所在,得者能满足其任何一个愿望,却是从古至今,有进无回,无一人幸免。」阅天机注意到了葬魂皇看自己的目光,以及这种目光中所暗含的某种无法言喻的潜藏意义,不由地顿了一顿,「传说并无证实,而世间若真有能实现愿望之物,那实现愿望的代价只怕也未必尽如人料。」

  「那依谋师之意,该如何处置十二天煞?」

  阅天机迎上皇者的眼神,「东北道三年来总共上过二十三道关于十二天煞的奏疏,如何裁决魂皇应该早有定案。」

  「你三年不处庙堂,消息却依旧能传达你耳。」葬魂皇不动声色而道,也不知是褒是贬,是希望如此还是不希望如此,打开奏折提起朱砂,在上面批下四字,『静观其变』。

  阅天机仅凭他挥笔的动作就知道他写了什么,「魂皇……」

  葬魂皇打断道,「你既知吾意,就不要劝阻。」

  阅天机低眸欠身,顿道,「是,臣明白。」

  葬魂皇将奏折放到一边,拿起下一个折子,扫了一眼,闲闲而道,「南道衢河水患,其灾情已蔓延数百里,有不少朝臣出请这次的任务,你看……」

  「工部侍郎洛辞云是最合适的人选。」

  葬魂皇扔下折子挑眉,「非他不可?」

  「洛辞云文武双全、年轻有为,与孟致远并称『北洛南孟』两大才子,臣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担此重任。」

  「本皇非是担心他的能力。」

  洛辞云太年轻,且蹿升得太快,再加上其妹洛辞心在后宫的这层关系……南道衢河水患非同小可,甚至另有宵小暗中撺掇,少不了要动用地方兵力协助,若是将此任务全权交由洛辞云处理,怕是……

  「魂皇是担心他不满足现有的权势,而萌生分瓜兵权的野心?」

  「嗯。」葬魂皇如是道,「你虽已远离前朝,但朝中的局势相信仍然躲不过你眼。」

  平静的局面有时比战乱更诡谲难测,纷争也不过是换了个模样,于暗地蹿流潜伏,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。

  阅天机抿唇一笑,道,「年轻人总是有其远大抱负、凌云壮志,更不必说是有才华之能人,希望在君主面前证明其本事,得展长才,有贪功好进的野心也是人之常情。」

  「嗯……」葬魂皇一声沉吟,提朱砂挥笔,「既然如此,就遂你之意。」批示完再拿起下一封。

  一连十几份奏疏,君臣二人你来我往,各抒己见,虽有分歧之处,却是深知对方观点与用意,各有进退,妥协而达成一致。

  「谋师还有何事禀奏?」葬魂皇放下最后一份奏疏,阅天机仍然恭敬地站在一旁。

  「臣尚有一事恳请魂皇。」不是禀告,而是恳请。

  葬魂皇定心凝神道,「何事?」

  阅天机颔首,缓道,「臣请魂皇近几日去看望凌贵妃。」

  「可以。」葬魂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,双目直视白衣人,「谋师还有何事?」

  「臣亦请魂皇多留意望云居,并且无论如何,不要为难徐婕妤。」

  葬魂皇脑中闪过一幕徐安的模样,回忆起后宫中原来还有这样一号人存在,面无任何表情地回道,「嗯,吾自会留意。」

  「最后一事,臣请魂皇如实相告。」阅天机终于抬起头直视皇者的眼睛,「现时此刻,魂皇心中可是怒气万分?」

  葬魂皇一手撑着头,用听不出任何感情的音调抿出一字,「是。」

  阅天机的眼睑微微低垂,只平静道,「魂皇有话,但请直言。」

  葬魂皇仍是冷道,「那谋师认为,吾该说什么?」

  「魂皇……」阅天机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抽了一下,缓缓跪下膝盖点地。

  葬魂皇一见人跪下,即刻站起身,「起来。」

  阅天机并无照做,「让魂皇担心,是臣之罪过,魂皇不必压抑自己的情绪。」

  「起来,本皇生气,与你无关。」葬魂皇侧过身子,似是不想看到白衣人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,也不想让对方看到此时自己的表情。

  阅天机暗中蹙眉,仍是不起来,「魂皇究竟因何而怒?」

  「哼!」葬魂皇怒哼一声,却是不言。

  究竟因何而怒,这个问题皇者自己也难以回答。

  刚醒来时他不在睡榻之侧,是担心,知晓他一夜未眠,是担忧更是恼怒,回想昨夜之情景,百感交杂,只若是换了自己却也同样会为对方顾守,再看到已经批阅完的奏折,能说什么,指责他一晚上的心血吗,最后听到凌霜节捎回的关于他病症的情况,就只剩下完全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的表情了。

  归根结底,是在生自己的气。

  「白儒飘伶。」葬魂皇扬声呼道。

  「属下在。」白儒飘伶听到传唤,如鬼魅一般幻化出现。

  「下令皇宫内外各处,禁酒三月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再告知温愉,把这些奏折拿去下发各部处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最后告诉凌无央,本皇今晚前去朔雪宫。」

  白儒飘伶用眼角偷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阅天机,应道,「是。」

  「下去吧。」

  「属下告退。」白儒飘伶心中默默『呵呵』了两声,闪身告退。

  「你还不起来吗?」葬魂皇浑身燃火,却又强行困自身于冰窖中,五指暗捏成拳。

  阅天机犹豫片刻,缓缓起身,却因腿脚的麻木而有些僵持,葬魂皇终于忍无可忍,一步上前把人打横抱起,震开门向外走去。

  阅天机一怔,外面可是有不少侍卫看着,「魂皇要去何处?」

  「后山炎泉。」葬魂皇暗自恼怒的同时也顿悟了一件事情,就是对怀里的这个人,询问无用,叮嘱无用,责备无用,唯有实际行动才是有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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